【人文临潭】书缘

书缘

张戈

我出生在一个文耕并茂的书香之家，从小就受到了以文起家、以耕稳家的文化教养和熏陶。家谱记载本音是在明朝洪武十三年（1380年）从南京屯军戍边至洮州之地，至今已六百多年。

南京曾为六朝古都、江淮文化的中心，也是江南文明的发祥地。读书起家，崇尚文化，循礼齐家的理念在人们的脑海中根深蒂固。家学祖训，父教子学，是传统的启蒙教育方式。族上虽千里迢迢屯军洮河之滨，于艰难竭蹶之时尚不废教子读书，倘逢灾害，野菜充饥果腹之日亦不忘念书习礼。六百多年来，饱学之士，代不乏人。心中明月清风，文耕并茂治家。家徒壁立，簋缶无余，而古籍珍本藏之不弃；衣褛俭约，粗食苟日，树至德于生前，留遗爱于身后。在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的家庭，我从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。三岁读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《幼学》等启蒙书，耳际萦绕爷爷“茅屋数间，通文明典；破典一部，食此普度；子孙后代，砚田耕种”的教谕，时刻不忘读书明典，惇三物，本六经。农时大忙之际，随大人从事桑麻之劳，学会做农活，悉知二十四节气之农桑之虑。“谁知盘中餐，粒粒皆辛苦”“春种一粒粟，秋收万颗籽”的农业艰辛，铭刻在心，融于血躯。

从小学至大学毕业的十六年读书生涯中，一路绿灯，平步青云，没有耽误时间。在学生时代，因手头拮据，除必备的课本之外，没有能力买书。在从事教学工作的三十五年中，过着清贫如洗、以书为伴的日子。我没有打牌下棋或涉足舞场的爱好，亦无烟酒如命的恶习，凡有待客应酬，只是逢场作戏，凑合热闹，如此而已。

我之爱书成了嗜好，甚而成癖。爱书如生命，读书似蛀虫，购书胜衣食，藏书胜黄金。徐渭之语“未必玄关别名数，须知书户孕江山”影响了我一生。20世纪六七十年代，四个孩子，仅靠老伴一人挣工分养活，实在是食不果腹，衣不蔽体。一个劳动日只挣八分钱，年口粮人均不到百斤，一年全家只分一斤半清油，穷困可怜，只见一斑。在此岁月，我将六十八元的工资几乎全部用于买高价青禾了，一元能买三斤青禾，多为瘪扁之粒。为养活一家人，我跑遍了古战周围的二十三个村子，可谓是足迹遍四邻，身影及八乡。这样煎熬了十五年之久，何其长也。在如此艰辛的日子里，我口挪肚减，从牙缝里挤点，留下来买书。新华书店是我常去的地方，那个时代，物资是计划分配，就连书也计划分配。新书出版或典籍重印，给临潭书店也就是两三本，多则不过五本。好在书店销售人员是我的学生，除了文化馆和县宣传部各一册外，余则我必得之。无钱时则赊欠之，设法筹钱付清。有几次我将给自己扯布做裤子的钱或给小孩买衣服的钱买了书，惹得老伴号啕大哭，我问心有愧，像欠了孩子的账，心中十分不安。然我自己不穿新衣服，穿旧衣服上讲台面对几十名学生，却不觉窘迫尴尬，反而身心自安。我经不起书的诱惑，常常把买鞋帽的钱买了书，却给老伴编谎，诓骗家人。这种我行我素、欺骗别人的做法，终究是会暴露的，纸里是包不住火的。谎言被揭穿后，引来家庭诸多矛盾，老伴不和我说话罢了，有时还大吵大闹。口舌过后，我却不思悔改，有时且变本加厉。我穿着补丁衣服，去参加各种会议，进入会考场合等，引来诸多非议，穷酸之相，困苦之貌，外人是难以理解的，只有我的老伴和孩子们心知肚明。在从教的三十多年里，我购藏了约五千册书籍，欧亚名著，中国古典，现代文学等等，我都边买边读边藏。像《红楼梦》我先后读过五遍，《五美吟》《好了歌》等章句我即大段能背诵。多少年的广泛阅读，使我这个政治专业的毕业生积累了较深厚的文学功底，特别是古文功底。

退休后，条件变好了。四个孩子都学业有成，成家立业，收入虽不丰，但尚能度日，无须挂牵。我移居兰州后，无所爱好，每天看报读书，得过且过。我的卧室、客厅和阳台都散乱地放有书刊和报纸，睡前饭后都可随手翻看。我有个坏毛病，每当午休或小憩，总得翻书助眠。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床头案边，总有书籍做伴。家人也知道我的生活习惯，不再挪动，任由我放置。我拿到书或报纸后，总想一口气读完，所以每当吃饭时，饭菜上桌，我却全心看书，孩子或老伴多次催促，仍不释卷。孙子上前抢书，如此而已。匆匆用饭之后，仍拿书在手，坐在桌边看书，家人见惯了，也习以为常。

这些年，书的出版量大了，古今中外的，应有尽有。但人各有异，选择性很强。我之爱好，文史哲及古籍经典为首选。书店是主要渠道，还有古旧书店，马路摊点等。兰州隍庙有旧书摊点，那里我每周都去。偶然间也能见到一些孤本或绝版。如《历代辞赋百篇》《吴昌硕篆刻》等都是那里碰到的，而且价格便宜。还有解放门古旧书店，我也是常客。我之爱书，家人皆知，孩子们出差旅游，也会给我买书。亲朋出差，也会买书赠我。古人云“金山银山，莫如书山”“家有金银万贯，不如经书一函”。买书、读书、藏书是我的生活的全部。“人遗子，满贯银；我教子，唯一经”，我留给子女的遗产就是近万册书籍，这也是最为珍贵的东西了，为此，我感到十分欣慰。

“万卷古今消永日，一窗昏晓送流年”，书将伴我一生。我之书缘，如聂卫平之棋缘，孙过庭之墨缘，李谷一之歌缘一样；又如日之三餐，缺之不可。

我将自嘲一联云：“人游墨池如海马，身卧书丛似蛀虫。”如此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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